上周六下午,新安晚報大皖新聞客戶端徽派欄目邀請到著名徽學專家劉伯山做客,這位跨界哲學和徽學的學者,以自己的思考對大眾有關徽文化、徽菜、徽商等諸多“徽”字頭的誤解進行了匡正。
戴震朱熹老鄉,我驕傲!
1979年入讀安徽大學哲學系時劉伯山還沒有想到,自己將來會向“田野徽學”轉型,“小時候我就想當天文學家,得諾貝爾獎,可惜沒有考上理科,但我沒有失去少年時的志向,就當業余愛好可以吧,結合哲學關注的依然是宇宙學哲學。”大三那年暑假劉伯山寫了篇論文《現代宇宙學與馬克思主義哲學》,但直到畢業派遣證發下來的時候,這篇投稿論文才得到《求索》雜志的回音。在劉伯山看來,自己回到家鄉徽州是冥冥中的不解之緣,雖然一直在寫哲學方面的文章,但對徽學還是懷著一種情結。
“戴震,是我老鄉啊,屯溪人嘛,我就是屯溪街人嘛,朱熹也是我老鄉啊。”畢業回鄉后的劉伯山在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參與創辦了《徽州社會科學》并很快當上主編,他覺得是對戴震和朱熹的情結,讓自己去研究家鄉,轉型到徽州歷史文化的研究方面。“運用哲學的理念保留真實。”在劉伯山看來,正在搶救整理并陸續出版的徽州文書就是最真切最實在記錄徽州老百姓的文獻,之所以要做這項浩大的工程,是因為當年劉伯山看到很多日本人在搜集這些,“心急如焚。敦煌學靠什么,敦煌文書和敦煌石窟,敦煌石窟在中國,敦煌文書在海外,研究敦煌學要去倫敦要去東京要去俄羅斯。那是我們的東西,流失到海外去了。”劉伯山笑言,自己為了搶救搜集這些徽州民間文獻資料是節衣縮食,搶救了不少,也整理出版了不少,如今《徽州文書》完成60卷了,他的目標是爭取退休之前完成100卷。
硬往徽菜上靠,你自卑!
劉伯山直言,有人有歷史的地方都有自己的飲食習慣和風格,其菜簡稱土菜,徽菜也是特殊的歷史文化概念。“徽菜的概念和徽州土菜有聯系又有差別,明清以后大量徽州人外出經商、做官,當時徽州人十之七在天下,十之三在本土,經商請人吃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么己所欲施于人,什么是徽州商人覺得最好吃的東西?鄉愁,家鄉菜啊。于是他們用家鄉徽州土菜招待客人,結果張三李四都說好吃的菜是徽州人請的,大家就說徽菜好。”劉伯山認為,徽州人為了迎合各地人的口味,在江浙就會改良得更甜,在荊楚湖南就會加辣加麻,“徽菜是古代中國老百姓認為最好吃的菜,以至比肩宮廷菜,不能說徽菜是安徽一個地方的。”
古代物質缺乏,所以說油多不壞菜,“現在飲食重油被抨擊,但在以前是正確的;詹艘郧爸匾曉对牧,現在怎么沒人提了?徽菜就是徽州人外出,以土菜為基礎,做出的給別人吃的菜。”道明了自己心中徽菜的本源,劉伯山覺得,安徽地域文化很廣,沒必要都給自己扣上徽菜的招牌,“大別山菜也挺好的,為什么非要說它是徽菜呢?八公山豆腐也很好吃,干嗎說它是徽菜呢?一點文化自信沒有呢;干嗎要給自己貼標簽呢?安徽沒有統一的菜肴的。”劉伯山直言,古代并沒有什么八大菜系,這個概念是上個世紀70年代才有的,并且本身就帶著旅游文化的嫌疑。說到徽菜的概念,劉伯山詰問:“如果你的菜有特點,干嗎非給自己貼上徽字的標簽呢?”
胡雪巖是代表,沒道理!
徽州人經商從南宋就開始了,但劉伯山認為徽州人經商是迫不得已。“古代安徽是農業大省,那時候重農抑商;罩萑私浬淌呛蹨I在干,山多地少土地貧瘠;罩萑私浬淌菫榱巳〉媒洕系幕パa,是維系生存的手段。”劉伯山覺得,靖康之變后,徽州人口暴增,很多人不得不走出家門,到了明代幾乎是全民經商了。“古代經商不是什么好事情,是被打壓的。徽商延續了八百多年,這在中國其他商幫里是沒有的,如果說中國有十大商幫,那么在明末清初時徽商已經是居首了。江淮平原土地肥沃,那里也有經商的,但那不是他們的傳統。我覺得,秉承徽商精神是必須的,非要說徽商是安徽商人的簡稱,要說清楚,不能等同。這是個學術概念。”
現在有許多人一說到徽商,就說是官商,是要“官商勾結”,并動輒以胡雪巖為例。“這是非常不嚴肅的,是缺乏對歷史實態的把握。”劉伯山指出,徽商絕大多數是小本經營,涉及的行業是成百的行業,當然到了明代后資本最雄厚的是鹽商,但那也只是一部分人從事的行業。“不能說徽商沒有跟官方聯系的情況,有些行業像鹽鐵一直是官方壟斷的,不得不跟官府聯系。”劉伯山覺得,確實有徽商和官方走得很近,但這是不是勾結要兩說,“勾結為了骯臟的目的,是一種陰謀。正常的交往不叫勾結。”劉伯山指出,最早衰落的徽商也是和官府走得比較近的,“平常的行業反倒在延續,一個行業敗了,不是整個徽商敗了,最終徽商的衰敗,是有客觀的因素。”劉伯山覺得,把胡雪巖作為徽商典型代表沒有道理,“嘉慶年間,徽商大勢已經衰落了,胡雪巖出生在清代后期,大勢上不吻合;他早期為政府排憂解難,也曾經動用過官僚資本,但后來胡雪巖被抄家就是因為和官府走得太近。”倒是胡雪巖恪守傳統創辦的“胡慶馀堂”至今還在造福于人,“凡百貿易均著不得欺字,藥業關系性命,尤為萬不可欺。”劉伯山認為,徽商基本的商德就在于恪守六個字:貨真價實不欺。“胡雪巖是個案,不是普遍的。都跟官府交往,當‘紅頂商人’,徽州商人沒那么幸運,徽州普通老百姓有那么大本事么?胡雪巖的現象在徽商中根本就不是主流現象,我們應有清醒認識。”
浸淫徽學30載,我自信!
研究徽學三十年左右,跑了接近一千個鄉村,劉伯山堅信自己的研究非常有價值,“第一,徽州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標本,是中原文化的典型體現和原汁沉淀。第二,現在都講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化,現在的問題是中國化、現代化兩者如何實現一體化?群眾和實踐的觀點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而徽州文化特別是徽州文書都是屬于老百姓自己的真實的東西,從事這項研究本身就是在進行歷史補課,是傳統文化的現代化進程本身。”
“第三,徽州文化不是廢墟文化學院文化博物館文化,是非常實在的現實性很強的文化,它的過去現在未來是一體的,在今天還是整體延續的,這集中體現在徽州有大量的文化遺存,有大量的地面文物,大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劉伯山整理研究的大量留存的徽州文書與譜牒,在他看來就是典型的歷史文獻,而大量的徽州村落還延續傳統村落的理念,“鄉村振興就該以徽州為典型案例,了解傳統徽州的鄉村治理和自治,看看在徽州鄉村德治與法治是如何并行的。特別是古代徽州對自然環境的保護是內在的,不是外在要求的。對這些問題的研究,必然會讓徽州在當下的中國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中做出獨特的貢獻。”
作為榮譽村民,我自豪!
“微信挺好玩,信息時代信息很重要。但1億條信息里幾條是有用的?”劉伯山覺得自己沒有時間玩智能手機,而改用“老人機”。他特別關注在徽州鄉村的調研,認為關注歷史進程本身是最關鍵的。“做研究,做學問,靠道聽途說是不行的。獲得知識主要有兩個途徑,一是看書以和先賢對話,另一個就是走進社會開展田野調查。我們真的要腳踏實地啊,每當我帶著學生開展田野調查,心情就很愉悅,徽州鄉村山清水秀,空氣好啊,我們那里當然也有霧,但不是霾,霧是水汽啊,霧和霾是兩碼事,在徽州,青山綠水是正,F象。”
雖然有很多頭銜,但劉伯山說家鄉一個村的“榮譽村民”,是他最自豪的身份。雖然熱愛故土徽州,但劉伯山也強調,徽州文化不能等同于安徽文化,“徽州文化不是安徽文化,或者說安徽文化不能等同于徽州文化。”在劉伯山看來,長江南北、淮河兩岸,皖文化的圈層是由不同的板塊構成,有其歷史因素地理因素,形成不同的結構,他認為淮河文化秉承道家的東西,歷史很悠久;皖江文化和大別山區文化也很有特色,“僅僅用一個地區的文化來統稱其它地方的文化,這不合邏輯不合常理。安徽的簡稱叫‘皖’,什么時候改用‘徽’字來做簡稱了?!用某一個部分來統領相并列的別的部分,這是不對的;罩菸幕前不瘴幕闹匾M成部分,說安徽文化就是徽州文化更是沒有道理的。”